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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六章 六娘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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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六章 六娘(下)

目光相對,我定了定神,忙用袖子擦擦眼睛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我站直了身體,問道。

“白夫人她們回了院子裏,伯俊帶著阿譽他們三個到堂上去收拾,我無所事事,只好來找你。”他說。

哪裏有什麽無所事事。

想到先前楊氏她們的眼神,我想,這些人定是借故離開,讓我和他獨處。

我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天色,道:“這光景,你還回宮麽?”

“不回了。”他說,“回到去,城門也早關了。”

說得好像城門衛士膽敢不給太上皇開門一樣。

我說:“你打算住在何處?”

“伯俊的院子裏有不少廂房,衛士都能住進去。還有一間書房,我看著不錯,住在裏面無妨。”

我點點頭,仍沈浸在方才的思緒之中,不說話。

他看著我,道:“我不曾來過上官裏,隨我出去走走,如何?”

我說:“你不怕刺客?”

他露出不屑之色,卻不由分說地伸手過來,拉著我,往外頭走去。

這祖宅,說小不小,說大也不大。

他沿著回廊往前走,穿過幾重院墻,盡頭處,是一扇小門。

兩個侍衛正在那裏修理著老舊的門軸,見我們走過來,忙停下手中的夥計,跪拜行禮。

太上皇讓他們起來,仍牽著我,出了門去。

我知道他為何不走正門。鄉人們得知太上皇駕臨,必是在那邊聚集著,希望一睹天顏。

果然,才出門口,我就聽到了好些聲音從那邊傳來,似乎人不少。幸好這小門外並無閑人,只有幾名把守的侍衛。

太上皇示意他們噤聲,而後,徑直走向屋後的桑林。

這處桑林,樹木都已經長得十分高大,樹幹頗粗。正值夏季,綠油油的。

自我記事起,它就已經是這樣,從前聽母親說,它是上官家先祖營造祖宅的時候種下的。

看著它,那物是人非之感又彌漫上了心頭。

太上皇一路也沒有說話,腳步也不曾停下。

他的手比我大了許多,牽著我的時候,溫暖而有力,頗有踏實之感。

有時,我會有些奇異的想法。我想著,自己其實過得很累。如果能放棄思索那許多的事,一廂情願地相信別人,任由別人牽著,走到哪裏是哪裏,做一個隨波逐流的傻瓜也挺好。

但想歸想,我天然做不到如此。

我早習慣了走一步想三步,就像父親從前教誨的那樣。

當然,就算是父親,也只能想那麽三步。而即使想到了,他覺得不能去征北戎,也仍然無法阻止禍事發生。

他常說天意。這大概就是天意。

驀地,太上皇忽而停下來。

“你在想什麽?”他問我。

我看著他,仍舊不說話。

夕陽的光穿過樹梢,落下來,金燦燦的,在他的臉上躍動。

驀地,我想起了多年前,他第一次說他喜歡我,吻我的時候。

也是在這樣的樹林裏,陽光灑在他的身上,分外美好。

我躊躇片刻,咬了咬唇,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。

他聽著,很是認真,沒有打斷。

說完之後,他看著我:“故而你覺得,你父親背叛你母親的恩義?”

我望著遠處的田野和屋舍,搖了搖頭。

“你可還記得當年,我曾問過你,當下的你,如何為十年之後的你決斷。”我說,“後來,你學了這話,還用它來堵我。”

“是你先堵我。”他說。

我不理會,繼續道:“我母親去世之後,我父親一度傷心欲絕,大病一場,幾乎起不來。他對我說,他想跟著我母親一道走。他那死氣沈沈的模樣,當初著實嚇了我一跳,求他萬不可拋下我們。後來,我和兄長日日陪著他,與他說話哄他開心,他才慢慢好了起來。從那時起,我就覺得,他心裏只會有我母親,也應當只有我母親。”

他看著我,若有所思。

“我記得當年,你與我說你不喜歡你的庶母。”他說,“她們都是你父親的妾侍,若你父親心裏只有你母親,這些妾侍又是何處來的?”

我瞪著他:“是我祖母要多子多孫,逼他納的。”

“那麽六娘呢。”他淡淡道,“若我不曾記錯,她進門之時,你祖母已經去世了,如何逼你父親?”

“那是因為她長得像我母親。”我不耐煩,瞪著他,“你只會與我擡杠。”

他的唇角彎了彎,似好笑又似無奈,只拉著我的手,繼續往桑林裏走。

“我不會納妾。”行走之時,他忽然道,“此事,無人可逼迫我。”

我訝然,擡眼,見他直直地看著我,耳根倏而一熱。

“我說這些,又不是為了要你這話。”我說,“你納不納妾,與我何幹。”

說罷,我就要轉回頭去。

可他的手已經伸過來,固住我的臉,讓我對著他。

“自是要與你說清楚。”他目光認真,“阿黛,別人如何,亦與我無幹。你不可用別人來想我,哪怕那人是你的父親。我是我,別人做不到的事,我能做到。這話,莫說十年,便是過了一百年也是一樣。”

有一點,我覺得他確實沒變。

那就是還像以前那樣幼稚,說什麽是什麽,仿佛能鐵口直斷。

我拿開他的手,道:“那也須一百年後才知曉。”

“那好,你便等我一百年。”他頷首,“不能走,也不能反悔。”

原來在這裏等著我。

我又好氣又好笑:“誰要等你一百年,你是騙子。”

“我何處騙了你?”

“沒有麽?”我氣勢洶洶,“上官恭一家口口聲聲說什麽他們是你的人,他們家欺負我們家,是打著你的旗號!”

“打誰的旗號就要怨誰麽。”他反問,“我與你定婚時,打的是太後的旗號,你怨過太後麽?”

我:“……”

他靠在後面的桑樹上,雙手抱臂,註視著我:“還是說,我喜歡你,便要連同這上官裏的所有人都放在心上?”

這句話,嗓音聽著格外的低沈。

我的耳朵又惹了一下,癢癢的。

這妖孽,如今“喜歡”二字從他嘴裏出來是越來越順暢了,哪裏還有半點當年惜字如金的模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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